META17—收集記憶的拾荒者——訪問小思




文/陳綽姿
編輯/黃愛華

盧瑋鑾
筆名小思,香港近代著名小說家、教育家。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, 主修中文。香港大學哲學碩士。曾赴日本留學,回港後再任中學教師。1 9 7 9年起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,曾獲2 0 0 0年度校長模範教學獎及香港教育學院第二屆《傑出教育家獎》。2 0 0 1年起兼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研究中心主任。著作以散文為主,例如《路上談》、《承教小記》、《人間清月》、《彤雲箋》、《香港故事》等。


在摩羅街的路上,一頭俐落短髮、衣著樸素的小身影走進一家專門收集舊物的店舖,從一堆看似一文不值的舊信件中,找到一張租據;看到了租客的名字後,眉飛色舞。那可不是一張普通的租據,而是屬於著名作家葉靈鳳的,寫滿他的歲月
痕跡。小身影又走到廢物站尋找過往的書籍。這名拾荒者從殖民地時代走到回歸後的今天,不僅拾到許多獨一無二的無價寶, 更加深對我城的愛,不遺餘力地為它添上文化色彩,她,就是盧瑋鑾老師——小思。

香港文學拾荒

小思喜歡收藏,尤其是關於香港文學的東西:小學的作文、舊報紙、小說、甚至廢物站尋得的五六十年代雜誌都成了她的珍藏。「在尋找的過
程裡,偶會忽然眼前一亮;因為很多新鮮事會出現在眼前,所以我感到很快樂。這種快樂不是標榜擁有和成功,而是從無知到知道的過程裡所得到的。」但這如獲至寶的快樂是主觀的,小思為了把個人的滿足擴展開去,令更多人愛上自己喜
愛的東西,於是開始有目的地收集很多有關香港過去的東西,並對此深入研究,思索能否由昔日的事物反映當時的社會現象。因此,她自言不自
覺地做了推動香港文學發展的角色。即使小思已屆退休之齡, 卻仍忙著收集四十至六十年代的材料,為後世留下口述歷史的證據,讓真實資料說話。小思惋惜地表示,香港是一個不重視歷史的地方,無人會事前珍惜可能會成為歷史事件的證物,後代人因而往往視香港為文化沙漠。但事實上很多人如戴望舒、西西、劉以鬯等都為此地努力過, 所以她決心篤破這誤解:「形容香港是沙漠的人才是真正的沙漠,因為他沒有走去有綠洲的地方。其實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化,我要以口述歷史證明香港非文化沙漠。」她要訪問四十至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化人,為當時的文化環境發聲。縱然計劃沒有人力和資源,十分艱苦,但她沒有後悔,因為她愈做愈懂得多,別人的生命彷彿成為自己的一部份,可以讓生命延展下去。

知識份子應有的素質:了解歷史繼而付諸實踐

小思在收集的過程裡對香港的認識深了, 她坦言:「由不愛她到深愛她,這份感情很特別。於殖民地時代(五十年代)長大的一輩人,即使對那時香港的社會風氣很不滿,眼見貪污猖狂,對香港完全沒希望,但我們不會行動不會發聲,只
採取無視的態度,在我們眼中她毫無價值。」但後來,小思讀了不少有關香港文化的材料,開始對香港另眼相看,並珍惜這地方。她認為香港相對其他有華人的地方是特別的, 這裡有言論自由,容許存在不同的文化空間。無論是左派還是
右派、有政治背景還是沒有, 都可以在這兒發聲;即使是敏感話題如六四,回歸祖國後的香港依然可以存在反對聲音。身為香港人必然有一種微妙的感情質素在內。她一臉激動:「我感恩在此長大和受教育,希望利用這個地方盡力貢獻中
國人、香港人。」可是, 香港文化發展只有小思一人之力並不足夠,仍需要其他知識份子一起無私地推動。小思認為,知識份子要對專業有特殊的認識和理解它的原始發展,也要有包容的心胸和廣闊的視野,最重要的是要對自身的城市和國家有無私的關心和奉獻,因為了解她的歷史才能培養珍愛之情,她感慨地訴說了解歷史的重要:「正如我一樣,因了解而深愛。當我們不知道那地方的歷史,自然很正常地不愛她。可是,不知而愛更危險,如只愛慕、崇拜她的優點,當知道她的缺點時,發現與自身的認知有衝突,就會產生懷疑和憎恨。真正經得起考驗的是理解它的優缺後,懷著包容的心依然愛下去。所以, 沒有歷史, 怎談愛
國?」知識份子擁有了以上的條件並不代表就會站出來發聲,小思表示,現時香港偏袒於政治和經濟發展,「看看報紙,哪份報章不是樓價比文化佔更
大篇幅?」,香港人關心的事正在傾斜,使得搞文化的資源嚴重不足,做事吃力不討好。幸好每個階層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不是人人都要走一樣的路:「有些人走進街頭對抗,打出條血路;有些人選擇獨善其身自得其樂,而我屬後者。」
而現在愈來愈多年輕人參與社運,主動走出來提出多方面的看法和聲音讓多些人考慮關注,皆因他們明白自己是社會的一份子,明白自己有權利去表達所關注的東西。從小思先前形容五十年代的漠不關心到這一代的事事關心,看來這種行動
抗爭已有明顯的進步,同樣,人權和法律也自然向前踏進一大步。

批判香港教育與文化氣候

人民的主動性的進步或許是因為整體教學模式變了。以前的教學是灌注式, 學生沒機會發表意見, 但現在的教學不同了, 需要學生主動找資料,不斷發表意見,不得不說話。執教鞭多年的小思卻擔心年輕人還沒掌握基礎和專業知識時,便要發表很多意見,「無野搵野講」,只會很空虛。如果在教育政策上只企圖鼓勵學生發表意見,而非實質增進學生的判斷能力和對價值判斷的堅持,那對某種知識的充實就很危險。所以,勇於表達意見的學生須有反省力、培養邏輯思維、分辨是非能力高、對公眾利益的價值判斷要準確,才可看清選擇,走一條正確的路「這都是我期望教育能做到的。」一個文化環境,推動者和參與者同樣重要,兩者兼備才可有真正的互動與交流。既然香港有這兩類人,那麼,以小思多年的研究經驗,是怎樣看現時香港的文化氣候呢? 是百花齊放還是倒退中?「文化環境沒有非黑即白的價值觀,好像科技一樣, 總有好與壞, 視乎使用的人的質素而言。好的就會借這個土壤去發展喜歡的事,不好的則會偷呃拐騙。健康的文化發展需要踏實的組織、清晰的理念、長遠的培訓計劃、一群不是為
搵食為快速成效的人去工作,政府在此方面的責任是不可推卸的。」香港政府總缺乏長遠視野:當宣佈火炭藝術工作室要培養藝術人才,使得那幾棟租滿藝術家的工廠大廈立刻加租,叫苦連連。也許當一個地方沒有長遠的文化關注計劃,
自由發展比干預更為恰當,以減低利益衡突、公平問題的出現。看看英國殖民政府,它雖然讓香港自生自滅,沒有悉心去照顧和培育,但文化人依然能自力更生,依然能以熱誠培養出自己愛好文學的情操, 西西當時甚至自資出版文學雜誌
《素葉文學》。好的發展一定要不斷灌注水源,不能臨渴掘井,這並不是推動文化發展,反而變相扼殺不少年輕人創作的空間。即使社會一面倒地以「文化沙漠」負面評價香港文化,即使政府沒有一個長遠有效的文化關注計劃,即使「八十後」、「九十後」被標籤為不進取,但小思依然對年輕一代充滿信心。畢竟人類為生活得好一點總要不斷向前走,這一步除了要有老一輩的經驗積聚外,還需要新一代的精壯腳力和魄力。「我期望新一代向前走之前,會回頭看看前人走過的路,避免在可能跌倒的地方再跌倒,不要重覆浪費自己的精力,那麼,人類就會
有希望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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