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訪問刊於META07 門外看西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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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兆輝先生被稱「萬能泰斗」,乃粵劇界的資深前輩。提起新光戲院的前景立刻一臉擔憂,對粵劇場地的追求努力不懈。西九龍能否為傳統藝術提供一個合意的舞臺,以解粵劇老倌的心頭隱痛?
M:META
阮:阮兆輝
訪問:張開圍、李祖喬、甘文鋒
攝影:陳遠東
M:粵劇界的主要場地新光戲院最近要結業了,作為粵劇界的一員,你怎樣看香港的場地問題?
阮:很多人知道新光戲院快要結業,便覺得無問題啊,政府這麼多場,但我看法不同。全世界所有地方,都不會一間文娛劇場也沒有。好多地方都是高地價政策,例如紐約、倫敦,譬如說一個劇場,是三層賺錢還是七十層樓賺錢?當然是後者。但這盤數,紐約、倫敦都會計算啊,為什麼別人也可以保留古老劇場?這是文化意識的出發點──如果你覺得香港有文化,便要尊重自己、尊重劇場。三十多年來,多少名伶在此做過,多少戲在這裡演,包括三十幾年的國慶晚會。這是歷史,但香港仍然是殖民地思想,什麼都不理,無話可說,我一個人的力無法挽救,談不成,我還有什麼方法?為什麼全世界都保留到,香港不可以?別人重視文化,會有政府全民保育。政府得鼓吹地產商和既得利益者去保存地方,我提議過,但政府說不可以,否則官商勾結。勾結就勾結啦,因為這是為了保育藝術啊。
M:西九可以彌補嗎?
阮:新光拆了,沒有了,然後連接到西九了。西九我們很樂意見到,也給了很多意見,政府也是跟著我們意見去做。但是第一,西九目前還是很遙遠,時間上還有很長的路;第二,西九整個地形令人很擔心。從山頂望,西九在海邊,香蕉形,最尾是西隧的出口。從最近的油麻地到西隧出口要多久?等同於文化中心行到佐敦,很遠。交通配套中間有什麼入口?我們擔心,人們看文化節目越來越不方便。巴士總站沒有了,天星小輪也沒了。如果你在尖沙嘴任何一個地方吃完晚飯,去文化中心看節目,坐捐右捐,落地道又上返來,過馬路,很不方便。一個文化場所,交通配套很重要。現在西九不是在民居裏面,而是外面。外面呢?不知道交通配套如何,也不知道到時會如何劃分行人區、休憩區。乘涼、散步,和劇院是完全不能相配的。粵劇表演,要的是旺人流,而西九是幽靜的,是兩件事。
西九會不會成為將來的悉尼歌劇院?只是海報樣,遊客去照相,行過公園進去,無人,靜,一年不知道幾次表演。如果有座這樣的東西,我們會覺得很傻。一定要打造一個理念。海濱與看戲,是完全不同的兩條片,如何將兩條片打造成一條片,兩者都流暢?眾多表演藝術裏面,最主要是場館,如果一個場,旁邊無野、四圍靜英英,方圓四百里杳無人煙,很得人驚。政府應該清楚指出休憩區在哪裡、在哪些地方進入,劃分兩個不同世界。我們不想吵到休閒的那些,人頭湧湧,對他們也不公平。
M:其實現在粵劇界發展如何?有西九後,會不會有不同的情況?
阮:各自發展,很自由。觀眾數量不用擔心,問題是我們給不了好東西人看,太多人做,所以亂。忽然有的就會很多人,另一些就沒有人看。但這是經商,是商業。藝術是表演的,經營是賣票,始終要有商業手法和運作。政府太好了,找幾個機構,給很多錢,認為有需要就去申請。出發點是好的,但自然會有人巧立名目,著緊如何寫好proposal,如何找到錢。我們不能說派錢不好,不理你又不好,是不是?但長遠來說不健康。因為申請到錢,無人看,助長了派票。你們可以做一個研究,得閒去高山劇場,戲飛周圍通街派。
西九落成後,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,因為沒有街坊。喜歡看戲的人,不再會跟不會看戲的人坐在一堆,混雜一起。平常那些街坊的反應、言論、態度都是去聊天而已,講下吃咩、三姨媽探親之類;喜歡看戲的人就激氣咯。
M:那香港粵劇今天的整體發展是否比較接近民間?跟西九要求的國際形象又是兩回事了。粵劇在西九的未來是否應該多一點什麼元素?
阮:粵劇是雙面性格,等於京劇,殿堂可以面向國際,我們可在西九給遊客,也可在立足於街頭民間,同樣是藝術。其實我們的形象可以好高級。只不過是演出時候得磨嵌。我們戲曲深入淺出,不完全咬文嚼字,慢慢就會知。對於演出形象殿堂化,我不擔心;我擔心如何孕育一個營商環境,現在怕拿不到錢就殿堂,滿腦子問如何拿錢,是拿不到錢的,下次拿什麼?所以我是從來不拿錢的,尤其近年。下下要政府給錢,並不是長遠計劃,做生意的,爲什麽拿綜援。
我不會一個人去主導想應該加什麼元素。一個藝術,不是想民間就民間的,有時候是不能民間的。我們這麼古典,為何民間接受到?因為我們有接近民間的一面。民間不抗拒古典的藝術,是很難打造的,不是官方說有就有,是累積的。戲班發展停頓人才流失,是因為六、七十年代文革影響了香港,而不是因為它古典。我從來不害怕觀眾年齡,最初我也怕,作了研究。但其實我十來歲的時候,一樣拿著個波坐著看,不知道(粵劇)在說什麼。但抗拒又好,不抗拒又好,我也叫大家買票看,因為這個是我們自己的文化。你可以不喜歡,好像日本的能劇,不是個個喜歡看的,但是他們知道嘛。
M:以上是你個人意見,那麼業界裏面對此是否有共識?還是有分歧?
阮:當然不能說整行都有共識,但大前提是好的。有個西九當然好,多兩間劇院當然好。但實際上劇場到我們手是幾多年?現在我們是栽培後面的人,十幾年後,我們這輩子人還能做什麼?六十幾歲啦,阿公阿婆阿爺,到時還能有什麼可以拿出來啊。所以我們盡力將精神擺去栽培後輩啦,如何處理問題,如何接班,如果不是蛇無頭,就會散沙。
希望政府真的聽意見。與政府溝通好簡單,但政府架構我們不熟悉,政府運作我們不熟悉,但政府可以告訴我們什麼可以、什麼不可以。我們很多時做了一輪才知道原來不可以,白費心機。為什麼不可以我有idea、你告訴這個不行的原因?不緊要的,因為這個是真(溝通),好過我們懵了幾年之後才告訴我,「其實最近我們又不是這樣想」,然後又無了件事。這種情況發生了很多次,整個計劃大概雙方都同意,卻無了下文,無答覆,告訴我經過某月某日某個會議是這樣決定,這完了。那是什麼意思?
M:你們與其他界別是否有合作?
阮:有啊。大家其實很支持我們。如果政府給了東西我們,其他藝術界別會不會吵?其實不會,他們也很明白。現在是傷害我們。
M:不同藝術形式的合作呢?例如交響與流行曲那類?
阮:打造中。早期通常是舞臺、舞蹈、話劇藝術的合作。我們都想要吸引人、讓人明白,但不是去取代,而是去推廣,將這些東西帶給大家,而不失卻粵劇原貌。廣東省的粵劇說要走向交響樂,卻太走向西方了。動輒幾百萬搞個什麽戲,幾乎不知道在做粵劇。為何要將中國音樂推向十二平均律?你去日本,歌劇理不理你十二平均律,能劇睬你?印度睬你?不是全世界都行的,有民族性的!中樂是不同樂器尋陽夜月,各自發揮自己的樂器,不是全世界同一個譜同一個音。我們全部是以靈性為標準,不是規範,不是操兵。所以慢慢從以前,變成個體,再到後來再合奏,擦出另一種火花,每一次都不同感覺。
M:你覺得需要一個文化局嗎?
阮:有哪一個地區,康樂淩駕文化!?我閙了十幾年!初初有個名康樂及文化事務處,混他的帳。文化節目組?文化又怎可跟節目等同?我們對歷史太淡薄,不瞭解文化是什麽。你看紐約,本來歷史淺,二百年,但人地死守不放自己的些微;新加坡,什麽都不放,滿街是廟,文化來的!維繫這麽多種族,印度廟,回教廟,中國人的廟,都給你,因爲覺得文化基礎是神,可化解戾氣爭執。其實他們的粵劇團都很業餘,但常常派粵劇團出外,香港就沒有了。你問下曾生。
M:哪位曾生?
兆:兩個都是啦(笑)。無論如何,粵劇現在很大危機,要出來說話。本來我不想講,我有我做爲什麽要跟你說,但現在不可以了。戲曲藝術需要群衆,不是給錢我們做這麼簡單。多人看,不是成功,而是要認同,看完後認同。我們不單只是藝術,也是商業。不是藝術家就不吃飯,每樣藝術都從經營開始。多人看,成氣候,再磨琢,觀衆就看。現在成不了氣候。
後記:
一代名伶阮兆輝在舞臺上精彩演繹唱做念打,面對面訪談同樣盡顯老倌身份的聲情並茂。對表演藝術的投入和熱愛,對行業現狀的嘆息與擔憂,對薪火相傳的關注與展望……流露在舉手投足,眉梢眼角之間。穿梭舞臺的人生,臺上臺下他相同的認真。
其實,「我爲什麽要跟你講,我做我的就好了。」藝術家的脾氣表露無疑,阮兆輝卻坦然得這般可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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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 years ag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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